激流中的思考:当一座大山崩塌
我们所处的时代,弥漫着一种沉重的无力感。清华大学法学教授劳东燕不久前在社交媒体上的一段文字,精准地捕捉到了这种弥漫于社会的情绪。她写道,一股强大的力量正拖拽着几乎所有人一同下坠,美好被无情摧毁,粗鄙被奉为真性情,而那些不愿一同坠落、仅仅是想保持原地的人,反倒被视为有罪。在这种环境下,一个具备正常认知与共情能力的人,感到痛苦与压抑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。
劳教授的比喻恰如其分:我们仿佛立于激流之中,若不有意识地施加反作用力,寻找同道,用策略和坚持去筑起堤坝,那么被冲走只是时间问题。她的话语,以知识分子的风骨与理性,触动了无数人的心弦。这番感言之所以能引发广泛共鸣,其背后是一个更深沉、也更具挑战性的问题:随着内部压力的不断累积,那股拖拽我们下坠的力量——即那个庞大的、日趋僵化与非理性的体制,正面临着深刻的危机。
这自然引出了一个长期以来被官方话语所垄断,甚至被污名化的问题:万一中共政权真的崩溃了,会怎样?
几十年来,一种精心构建的恐惧叙事被反复灌输给民众:一旦中共垮台,中国必将陷入军阀混zhan、天下大乱的深渊,最终导致生灵涂炭。这种“末日景象”的话术,将政权的存续与国家的命运、人民的安危牢牢捆绑,形成一种强大的心理威慑。它迫使许多人在面对体制的种种不公与压迫时,最终选择沉默和忍受,因为“混乱”的前景比“稳定”的痛苦更加令人恐惧。
这种叙事将中共体制描绘成一种从上至下、无远弗届的帝国式结构。权力自顶端辐射,通过层层组织渗透至社会最末端的毛细血管,整个国家机器依照最高意志运转。在这种逻辑下,帝国的崩塌,必然等同于秩序的瓦解。正如官方话术所暗示的,那将是一个盗贼横行、民不聊生的世界。
然而,这种基于恐惧的线性推演,是否经得起历史与现实的检验?
当我们向人工智能(如ChatGPT)提出这个“帝国崩溃,盗贼满街”的假设时,它给出的回答理性而富有层次。从历史与社会学角度看,一个庞大帝国在崩溃初期,确实会因权力真空、国家机器失灵和经济基础瓦解,而经历一段社会失序的混乱时期。犯罪率飙升、地方武装团体崛起、基本物资匮乏,这些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短期阵痛。
但这绝不是故事的全部。历史同样告诉我们,人类社会具有强大的自组织与再生能力。在旧帝国的废墟之上,新的社会形态会自下而上地涌现。以社群、村镇或地方为单位的小规模权力中心会逐步建立新的秩序,保障基本的安全与生存。混乱是暂时的,而新秩序的演变与新国家的诞生,才是历史的常态。这个过程或许充满波折,但绝非永恒的黑暗。
更有甚者,一篇题为《毁灭的回报》的文章,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颠覆传统认知的视角:帝国的崩溃,可能对普通人是件好事。
这篇文章引用了考古学的最新发现。过去,历史学家与考古学家往往聚焦于帝国的宏伟建筑、辉煌战绩与精英文化。但当他们将目光转向帝国的普通民众,尤其是在帝国崩溃时期的生活状况时,一幅截然不同的图景浮现了。
以古老的阿卡德帝国为例,考古证据显示,在帝国分崩离析之后,普通居民的生活几乎未受影响,甚至可能没有察觉到这场宏大的政治变动。而更为有力的证据来自罗马帝国。传统历史叙事中,罗马的陷落标志着“黑暗时代”的开启。然而,考古学家通过对遗骸的研究发现,在罗马帝国崩溃之后,普通人的平均身高开始增长,蛀牙和骨骼疾病的发病率反而下降了。
解释这一现象的逻辑十分清晰:帝国,本质上是一个高强度的、系统性的压榨机器。为了维持其庞大的官僚体系、军队和奢华的统治阶层,它必须从底层民众身上汲取巨额资源。农民被迫种植单一的、便于征收的“税赋作物”,牺牲了饮食的多样性与营养。当这个压在头顶的庞然大物轰然倒塌,压榨随之消失。人们终于可以根据自身需求,多样化地种植农作物,他们的食物来源变得更加丰富,能摄入更多的肉类,身体自然也就更健康。
帝国就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。它以“保护你不受外人欺负”为名,将你置于其荫蔽之下,但代价是这座大山施加的压力会逐渐接近、甚至超越你的承受极限。当大山崩塌,对于那些有幸在崩塌中幸存下来的人而言,他们的“小日子”通常可以过得更好。
这种现象并非只存在于遥远的古代。1991年,索马里独裁政权崩溃,国家陷入了长期的军阀割据与冲突之中,这几乎完美印证了中共官方话术中的“混乱”景象。然而,一个被主流媒体长期忽略的事实是,根据多项数据的追踪,自那以后,索马里多项衡量生活质量的关键指标,从婴儿死亡率到极端贫困率,都得到了持续的改善。尽管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,但地方社区的自发秩序和去中心化的经济活动,在客观上提升了普通民众的生存状况。
那么,为什么我们脑海中关于“亡国”的印象,总是与苦难和悲惨紧密相连?答案很简单:历史的书写权与记忆的塑造权,始终掌握在征服者和精英阶层手中。博物馆里陈列的是帝王的权杖与贵族的珍宝,史书上记载的是王朝的兴衰与英雄的伟业。普通人的生活,他们默默的劳作、真实的苦乐,以及在帝国崩溃后可能获得的解放与喘息,都无法在宏大叙事中留下痕迹。帝国不仅劫持了普通人的生活,更劫持了他们的记忆。
我们真正需要害怕的,不是没有统治者的未来,也不是我们自己。我们应当害怕的,是那种不受制约的、可以肆意拖拽所有人下坠的权力本身,以及那些野心勃勃、企图争夺这种权力的人。
回到劳东燕教授的警示,身处激流之中,消极的漂浮意味着最终被吞噬。我们需要的,是在认清现实的残酷之后,依然保持独立的思考与站稳脚跟的勇气。我们需要寻找那些同样不愿下坠的“同道中人”,用理性和策略,而非一时的意气,去抵御那股巨大的拉力。这关乎的不是一场战役的胜败,而是整场战争的最终结局——一个我们希望留给后代的,更健康、更自由的未来。
因此,当我们再次面对“中共垮台,天下大乱”的警告时,我们或许可以多一重思考:当那座压在每个人头上的大山消失时,我们失去的可能只是锁链,而获得的,或许是一个更好的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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